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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卷 第八九章临兵斗者阵列在前

妖刀记(二)奇锋录 默默猴 7714 2025-12-04 11:17

  锭光寺的每一天,总是由清晨卯时的卅三声钟揭开序幕。

   按规矩,晨终应敲满一百零八响,以“紧十八、慢十八、不紧不慢又十八”的循环往复,直到满数。

   锭光寺号称五殿、八院、廿三堂,其实是在几百年间,以分立于山前山后、谷岫峰峦上的几间寺院为基础,扩建成为遍布群峰的庞大聚落,如五殿中的伽蓝殿、慧眼真空殿,本是以伽蓝寺、慧眼真空寺为名的古刹;在八院中,也有以精进寺易名为精进院,纳入山头的例子。

   无论在哪处敲击钟鼓,都不能响彻各角落,故以游云岩上大雄宝殿的卅三响为准,各殿各院再接续敲完,既维持了庄严肃穆,又合乎各殿各院之用,以免乱糟糟的响个没完。

   晨钟毕,朝山香径便开,香客可步行登山,也能在山下雇舆轿或毛驴。游云岩香径算好走的,老弱妇孺都能慢慢走上伽蓝殿;不到半山腰的伽蓝殿跟其下四大院所迎,不分贫富贵贱,哪怕拿不出一文钱添香,也不禁入供佛的大殿参拜。一般老百姓指的锭光寺,多半就到这里。

   这段山径因为弯绕,故也相当平缓,伽蓝殿前的大广场即为“劫远坪”,容纳万人绰绰有余,锭光寺日常赠药、施粥,举办义诊法事等,也往往选在这儿,可见易达。

   慧眼真空殿在往上一些的山坳里,锭光寺的典籍、行政文书均藏于此间,与其他丛林往来、交换研习的学问僧等也多住在这里。空大殿位于另一侧入山口,那儿甚至都不叫游云岩,而叫宝藏山,西峰莲花峰的牟尼仙殿亦复如是。

   这些都是百姓庶民能到之处,而八院廿三堂多在更清幽、更隐密,更适合徜徉山水修身养性的地方,风光更好;若无知客僧指引,等闲不易抵达,自是用来应付豪门富户、达官显要的需求。

   当然,也有像八达院这样被天痴占用,搬入年轻时从白玉京携至东海的几十车书,塞得乱七八糟,里外都看不出半点佛寺模样的特殊存在,形同废弃。但以智晖长老高明的经营手腕,为数不多就是。

   要想抵达个别院堂,循外头的沿山香径是到不了的,它们的存在仅于渔阳的上流阶层间口耳相传,“知道”本身就是门槛,有钱不过是低标,很多时候有钱还不济事。

   锭光寺没有比丘尼,不留女客,但清净速应院、寂光院、准提堂均开放给女信众抄经念佛,供养逝者,也以提供可口的素斋闻名。如阙夫人带燕犀上山进香、漱玉节巡礼禅院,乃至姚雨霏昔年为爱子求神拜佛等,于锭光寺去的就是这几处,而非与平民百姓、贩夫走卒爬山道,到伽蓝殿点炷香。

   为避嫌,更为统一管理,往别院经堂的贵女们所乘车马,一律停在山下的驿店里,改乘寺内雇请的软轿肩舆上山,避免通报后还要派僧人前往引路的麻烦,也让山下人有份固定的营生,挑出素质好的长期合作,彼此互利。

   软轿肩舆能坐的人数是固定的,想带多大排场上山,就得花钱雇多少乘,明买明卖,轻松自在;时间到了就下山,毋须出言赶客,贵妇无不乖乖遵从,不用多费唇舌。

   药材行当里的豪商乌夫人,自也是锭光寺的香油钱大户,到她这个等级,就不必坐脚夫扛的肩舆了,可搭乘自家的马车轿子上山,锭光寺随时都乐意派人为她引路。

   漱玉节天未亮就到游云岩下,仆从敲开知客僧舍的大门,递上拜帖。本还打着哈欠没好气的年轻僧人一见落款,立时清醒,赶紧飞报山上,张罗茶点款待,未敢怠慢。

   但智晖长老另一个会做生意之处,就是“礼遇没有上限,只是绝不破例”,无论你地位再隆、给钱再多,晨钟叩毕香径开启前谁都不能上山,规矩就是规矩,绝无例外。

   漱玉节在马车里等到天明,钟响余音消散,山前山后陆续响起更低隐的钟声,才等到引路僧人,算算时间是摸黑下山的,足见乌夫人的分量。

   乌夫人罕见地要求抄阅经籍,想看的几部经书连引路僧都不曾听闻,先被引到风景优美的准提堂,边用早点边等待,经过一个多时辰的往返查询,不知动用了多少学问僧和传话的小沙弥,才回报说寺里有其中三部抄本,有一部年悠月久实在不敢擅自移动,另两部可移至此间供夫人抄写,不知可否。

   漱玉节问了一嘴书在哪里,便不再缠夹,只说想知道这部经书序文的头两句,别无他求。那位陪她聊了大半个时辰的学问僧灵机一动,便说:“小僧让人抄来亦可。”乌夫人笑逐颜开,连连称谢,一口一个的“小师父”,可把僧人乐坏了。

   ◇◇◇

   “……你怎想到经书和院舍有关联的?”石欣尘忍不住问。

   “我不知道。”耿照老实回答。“不过是拖时间套话罢了。”

   两人匿于悬着“法流庵”三字牌匾的院舍一侧,直到衔命来抄写序文的僧人闭门挂锁,匆匆离去,才从树丛里起身。耿照摊开怀襟里漱玉节手绘的简图,示以女郎。

   “须于鹤若要把高家四郎带上山,决计不会搭乘抛头露面的肩舆,必定是自乘车马。”如此高家四郎的藏身地,多半是对豪门富户开放、私家车马能到之处。

   漱玉节按记忆默出曾去的院堂,划掉如准提堂这种明显只有女客、太多外人出入的,尚有十来处空白。高唐夜并未剃度,又不与人群,便跟随三哥朝闻和尚一起生活,与僧人混居的可能性也不大,漱玉节以为智晖长老更有可能挪出个独院安置两人。耿照也是这么想。

   她与学问僧看似闲聊,实则打探消息,持续缩限可能的范围,不知是妇人问话太巧妙,抑或太美太诱人,学问僧给迷得晕陶陶的,知无不言,浑无所觉,这又悄悄删去六七处可疑的地点。

   她要求抄写的典籍之名,全是耿照在三奇谷看来,本就不是普通佛典,不是与武学相关,就是与武学背后的佛理相关。在他的预想中,本不以为锭光寺有这些收藏,要的是借等藏经阁那厢找寻的当儿,从僧人口里套话,所列书名自然是越僻越好,又不能一眼就被识破是胡诌的,耿照才想到三奇谷中那些个上古佛门的断简残编。

   没想到慧眼真空殿的索引中真有,一部在龙湫堂,一部被借往天痴所在的八达院,想也知道是谁借的;第三部则收藏在这法流庵,因毁损严重,无人敢承担移出此地的责任。至于要求抄两句序文,乃漱玉节急中生智,借机引耿照至此。

   抄写的僧人是拿着钥匙来的,临走前不忘将门锁上,可见内中并未住人,毋须多看。两人尾随而来的这一路上,莫说僧人,连人影都没见半个,足见幽僻,但风光极佳,满眼浓绿,空气中隐有水汽,感觉十分潮润。经书放在这样的地方,无怪乎保存得不好。

   “这附近该有个瀑布。”石欣尘轻声道。耿照亦有同感。

   除八达院之外,最近的四幢建筑分别叫法流庵、龙湫堂、瀑心居和润空阁,漱玉节套出名字之际,随口说了句:“说的都是瀑布啊。”提示匿于暗处的两人,学问僧却笑笑没接口,又说别的去了,明显在回避什么,才有后头漱玉节求抄序文之事。

   石欣尘却非跟上他二人的思路,明眸垂敛,片刻才道:“山顶上有座亭子,能观飞瀑,父亲他们……便是在此遇见圣僧。”便不再说话。

   耿照心念电转,差点没忍住敲自己一脑袋,微带歉疚:“圣僧最后的行处……便是那座亭子么?”

   石欣尘点头。“他对我说:‘龙湫所隐,法身自在。’但也就这两句,无有其他。龙湫二字在佛经里,是龙所潜居的深潭,通常在瀑布底。”触动情思,神色一黯。偈中的“龙湫”会是龙湫堂么?还是石世修等初遇离三昧的飞瀑小亭?离别在即,却不肯再多说半句,这应该很伤石姑娘的心罢?

   “他是对的,这儿我来不了。”女郎惨然一笑,满满的自嘲。“且不说我这腿脚,若教父亲知我来此,这秘密瞒不了这许多年。”

   耿照轻轻覆上她的手背,和声道:“先找高唐夜,我再陪你瞧去。”石欣尘微笑起来,稍稍打起精神。

   依周围的山势看,此间已越过大雄宝殿,位于本峰深处,路不好走。抄序文的僧人年轻力壮,仍须拉着山道边的铁链才能上来,石欣尘拄杖更加困难,为防被发现,索性每隔一段便施展轻功腾越,如兔起鹘落般飞身直上,而非步行。

   那部被借至龙湫堂的佛典,名为《胜鬘狮子吼一乘大方便方广经》,耿照是联想到“狮子吼”三字,与那“护法狮子王”莫名的巧合,才随手写上的。其时石欣尘并不在场,他与漱玉节密议至深夜,绘图推敲的工作十分劳神,会后便即歇息,翌日也未主动对女郎提及。

   绮鸳尚未复原,还须大夫照看,两相权衡,才决定留下刁研空。毕竟法身厅之行尚须石欣尘,混进锭光寺又非靠漱玉节不可,其实也没得选。

   考虑到八达院就在附近,耿照现在最不想撞上的就是天痴;从简图看,龙湫堂比法流庵更往深山去,地势更高,石欣尘难以负荷,耿照没考虑太久,径抄起女郎膝弯,将她负在身后,掖着手杖,在崎岖的山道上奔跑纵跃,要不多时便窥见龙湫堂的堂匾。女郎出乎意料地温驯,竟未激烈反抗,只努力将鞋底垫高的病足藏进裙摆里,看来她最在意的还是这一处。

   龙湫堂的门是开的,并未上锁,这是好现象——耿照匿于树丛后观察半晌,确定附近无人,才背石欣尘跃过高槛,窜入廊间。院内地面平履如夷,便有阶台,石欣尘亦能无声无息跃上,耿照便将她放了下来。

   龙湫堂说是“堂”,其实是座两进四合院,左右厢各有四间房。右厢第一间是简朴的禅室,有明显的生活痕迹,一看就知道是小沙弥的睡房;第二、三间是比较像样的寝室,第三间衣柜里全是袈裟,第二间则多半是俗家男子所著,偏重武服的形制并不华贵,料子却很不错;要说有甚奇特处,就是一切都整齐过了头,叠起的棉被宛若豆腐切方,衣裤连吊挂的间隔都一模一样,胜似尺量,是恶作剧都没法达到的规整程度。

   除开这点,耿照心里有底,只能说两人运气绝佳。

   果然第三间是书斋模样,桌上有抄到一半的经文,也有装裱好的经抄与书信之类,落款的草书花押耿照无法辨认,幸有石欣尘在旁,所签确是“龙湫朝闻”。朝闻和尚的寝室与高唐夜相邻,让四郎夹在自己和服侍两人起居的小沙弥之间,也能看出对弟弟的照拂。

   这院里起码住着三个人,小沙弥不在,极有可能是送《胜鬘狮子吼》去准提堂了,朝闻不知何故也不在这里,但很快耿、石很快便猜到了原因——由书斋向外望去,竟是一畦畦翻好土的菜园,长柄锄头搁在一边,不久前才用过。

   堂后有简单的厨房能开伙,看来高氏没落的程度远超外人想像,须于鹤付给智晖长老的银钱只够让兄弟俩寄居于此,差不多就是租金的意思,朝闻和尚和高唐夜要吃的菜蔬还得自己耕作,多少抵些伙食费的花销。

   右厢头间禅房里的短褐,看来不只是小沙弥穿,朝闻和尚也是不作不食的信奉者。

   龙湫堂是自行开伙的,这实在是太好了。“静麓子”一旦施针,最少需要六个时辰才能刺完,刺毕也不代表能立即苏醒。以绮鸳的例子,直到耿照出发前她都还未醒转,不过情况十分稳定;依石欣尘、刁研空、漱玉节三位方家推断,应是她体内之“瘀”尚未散尽——毕竟她练了十几年的蛇腹断,还练得特别出色,要留功散毒可没这么简单——散完人就醒了。

   石、刁二人不知有《蛇腹断》,但连漱玉节都这么说,应是没跑了。

   高唐夜脑中的恶气不比蛇腹断之毒,但位置更麻烦,观察一两天是必须的。龙湫堂毋须与寺僧同膳,在最坏的情况下,耿照二人只须控制朝闻和小沙弥两天,便能解决此事。

   他与石欣尘一前一后,打算包抄菜圃里的朝闻,逮到的却是小沙弥,才知朝闻提前到山下等须长老去了。耿照点了他的穴道缚住手脚,安置在书斋里,偕石欣尘往左厢去寻高唐夜。

   这一切绝对都在怜贞的计划之内。

   她必先查到了龙湫堂里的情况、三人的起居作息,以及须于鹤要来接人的线报等,才将“静麓子”银针交与耿照。这就像是一道道连环相扣的谜题,解开第一道题,便能得到第二道的题目和线索……这个测试最终是有正确答案的,答对了,所遇的难题便能迎刃而解,无比丝滑,而答错的代价耿照简直不敢想像。

   他恨透了这种被人操控的感觉,却无法自制地一步一步越陷越深。

   两人从左厢最末一间查起,进门才发现是工房,雕錾工具和木料分门别类,摆得齐整,墙上贴满耿照熟悉的三视图样,尺规标线无可挑剔,是身为工匠只能起立鼓掌的程度。

   “这是……兵俑么?”石欣尘有些迷惑。她毕竟是石世修的女儿,能从三视蓝图看出画的是一名背负盾牌、腰悬朴刀,双手推着独轮车的皮兜甲士,以女孩儿家来说也相当不容易了。

   这是耿照十岁以前作梦都会想要的小玩意儿。从标注的尺寸看,甲士高不到三寸,身上的皮铠花纹、盾牌镶钉等部位均须凿空,埋入银、铜之类的软质金线,最细处以分计,甚至标注了深度若干、挖成圆槽或角槽等。耿照不懂木工镶嵌,也知其精细,这哪里是小孩的玩意?简直是珍玩艺品。

   工房的角落里摆放着巨大的橱柜,打开一看,里头是一摞摞装订成册的兵俑蓝图,收纳一般的完美无瑕,无法想像得花费多少银钱人力制图,才能塞满一柜。

   朝前院的底墙前,以一整面的黑布遮得严实,中间开了一条缝,似是能掀开进入。两人交换眼色,依然由耿照开道,女郎随后掠阵,防止背后遇袭。

   两人才一穿过黑布,便愣在当场,震撼到几乎动弹不得——

   左厢这四间屋室是打通的,工房这一侧以黑布权作隔间,其余三室仅留梁柱支撑,墙面一应打穿,形成广阔的长室。

   长室的地面上,以土石和树枝堆叠布置出具体而微的山川地貌,绵延至底,十分精细;更惊人的是这片地景模型之上,布满不到三寸的精细兵俑,马军、步兵、战车、输运等一应俱全,总数有近千之多!

   同兵种的木偶每一只几乎是一模一样,宛若倒模,偏偏全是木雕嵌金线,五彩髹甲衣,且色泽不求鲜艳,而是极为拟真。流影城的铠胄相较之下,直似仪仗摆设之用,居然还更像虚构些。

   这种规模和逼真程度的兵俑,完全未予人童玩之感,反觉肃杀。摆设或也是肃杀之气的来源,就连不通兵法的少年也能看出,木偶不是随便乱摆,更非单纯用数量堆出规模,而是蕴有某种微妙的律动,其势如水,哪队在冲阵、哪队在抵挡,是隐隐能感觉出来的。

   虽是静态设置,长室内却有种说不出的动感,仿佛置身战场中心,直面杀伐。

   不仅如此,木雕兵俑的脚下都压着裁切齐整的纸片,有方有圆,形状各异。其上以方正到近乎雕版刻字的规整小楷写满数字,夹杂着意义不明的图形,不知是何用途。

   而在木俑阵的中间,一名手长脚长的青年枕臂侧倒,蜷身抽搐,推乱了一片摆设。他攒紧的手掌中握了只木偶,用力到青筋浮凸、骨节绷白仍不肯放,正是工房墙上图纸的独轮车甲士。

   耿照与石欣尘掠至,眼见青年的身份更无疑义,耿照急唤:“四郎……四郎!高唐夜!你听得见我么?”正欲翻正,却被石欣尘所阻。

   “且慢!”女郎飞快检查是否有口涎呕吐物的痕迹,排除癫痫的可能,将长发青年翻过,赫然见左眼血红,已不见眼白,太阳穴附近的血络浮露如青筋,跳动得十分异常。

   高唐夜瞠目张口,舌硬如簧,似乎是有意识地全身用力,但这份紧绷让血络越发明显,毋须医术背景也知不妙。

   “四郎……别使劲!快放松……放松!”

   无论耿照如何叫唤,也不知青年是听不见抑或不肯听,总之情况不见趋缓,反而迅速恶化。“他这是犯了头风么?石姑娘……快施针啊!静麓子!”

   “不行!”石欣尘断然拒绝,取出随身的银针刺破青年的指尖,却非是“静麓子”的救命针。针刺眼看无用,忙取银刀划开更长的口子;将刀尖挪至人中时却犹豫起来,高挺的琼鼻沁出香汗。

   高唐夜的样子确实像犯了头风,女郎遇过这样的病人,虽然不多,确实也有救活的例子。通常末端放血佐以内功通络,有机会缓和发作,不致全瘫。

   但高唐夜的症状来得异常迅猛,意识甚至未曾中断,左手还能施力,脑侧瘀处却已让左眼完全转红,这是眼瞳中的细小血络爆开所致。由指尖等肢体末端处放血根本没用,距离堵塞的源头太远了,只能挑近瘀处下刀。

   但这是外科的领域,经脉行气什么的全然无用,要能清楚辨别是哪条血络堵住了,放对地方才有意义,否则全是害命,不如不割。

   外科无论在文武儒的医术源流中均属小道,是方伎,是不登大雅,是见树不见林;金创从来都是郎中在治,何劳正经的医者?气血调好了,内息能治百病,割肉刺血的伎俩只合骟骡马猪牛,哪本医经写这般丢人的玩意儿?

   石欣尘就是看得够多,才会犹豫起来。更多的儒医想也不想便落刀,人死了那是先天命数,本来就得死,啰唣什么?

   “内力……我们先稳住他的气血,用内息压抑血行!”石欣尘额发垂落,咬牙道:“你扶住他的头!”耿照依言施为。

   按石欣尘所想,头颅近脑处太脆弱,贸然灌以内息,如洪水冲击堤防,万一血瘀爆开,登时毙命,那也毋须治了。她推动耿照的功体,徐徐图之,相当于给内息加上层层束缚,即使运劲过了头,也不致毙命。

   耿照起初不明所以,感受不到内力的少年,只剩外力入体的郁闷不适,片刻后浑身血热,不仅体内的血行清晰可感,甚至隐约能察觉高唐夜的,开始想像减缓他脑侧的血脉鼓动,青年左眼的赤红略消,但仍不够快。

   忽听一把温婉娴静的嗓音道:“你们做得很好啊,亏得如此,我才能赶上。”语声透着欣喜,毫不做作,并未刻意显露友好,反而更令人心安。

   耿照正全力压制青年颅侧的躁动之血,血行之法虽不像内力,急撤可能导致严重的内伤,但感觉一跑掉,以他如今造诣,很可能再也找不回来,光这样悚然一惊就差点失手了,哪敢乱动?石欣尘以为高唐夜的改善是自己隔山打牛所致,亦不敢放,两人居然动弹不得。

   所幸来人并无恶意,信手放落药箱,屈膝侧坐于四郎身畔,腴润丰盈的大腿曲线将乌黑裙缎绷得滑亮,充满诱人的肉感。

   但裙缎再黑再滑亮,也不及秀发停腰,或因雪肤腻白之故,映衬得格外精神。她的年纪与石姑娘相若,但那股沉稳自信又轻描淡写、仿佛瞧什么都隔了层纱的距离感,意外地充满个性。

   女郎翻开药箱取针,蘸药液才刺四郎的脸面脖颈,石欣尘愣了一愣,意识到是麻沸散之类,雪肤黑衣的女大夫已取出银刀划开肌肤,从眉尾、耳后及眼眶周围放血,边以棉巾摁着,调节出血的速度。

   因为毫不犹豫,她的动作快到石欣尘连出声都来不及,脑中不由自主浮现“神技”二字。

   女郎熟练地拨开长发青年的眼睑,见鼓起的血络迅速消退,拔起银针,在布上抹净刀血,敷药于创口,其止血的速度也令石欣尘暗暗纳罕,低头道:“多……多谢姑娘。”

   “别客气。”黑发如缎的雪肤女郎淡淡一笑。“是小姐……我是说怜姑娘叫我来的,还好赶上了。再观察半个时辰,若无大碍,就能用‘静麓子’了。

   “我家姑娘料得极准,高家四郎是血块和恶气一齐爆发,但凡内家外科少来了一个,只怕难以救治。外科治标,内家治本,不是泄气的时候。”显然将她的沮丧自责全看眼里,出言抚慰。

   奇妙的是:正因她说得轻描淡写,反而更加可信,石欣尘不觉得这是什么廉价的讨好,敏感的自尊心毫无不适,下意识地挺直脊梁。

   除非女郎练有什么神奇的驻颜之术,近距离看她光滑白皙、毫无纹痕的雪颈手背等,石欣尘猜她比自己小几岁,却沉稳得令人心安,仿佛她才是姐姐,不禁心生好感,犹豫片刻,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:

   “敢问女神医……如何称呼?”

   “哪来什么女神医?只是个普通大夫。”雪肤女郎淡淡一笑,齐眉的乌浓浏海轻晃着,淡道:“叫我莫婷就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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