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章 记忆的残火
黑暗像黏稠的沥青灌满了整个空间。
莫言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粗糙的铁链勒出了血,温热的液体顺着小臂滑下,在肘关节处凝结成痂。
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肋骨的剧痛,可能是断了,也可能是骨裂——暗河组织的打手们很专业,知道怎么让人痛不欲生又不至于立刻昏死过去。
右眼上方的伤口还在渗血,那道伤痕是半小时前留下的,当时那个戴着银框眼镜的审讯官用一把蝴蝶刀在他眼前晃了晃,说:国际刑警的眼睛应该很锐利,不如我们先废掉一只?
血珠滴落的声音在寂静的刑室里格外清晰。嗒。嗒。嗒。像是某种倒计时。
再问最后一次,银框眼镜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,伴随着皮鞋敲击水泥地面的声响,你们在A市的联络点在哪里?
莫言抬起沉重的眼皮。
三天——也可能是四天没有正常进食,只靠强制灌入的葡萄糖水维持生命体征。
他的嘴唇干裂得像是干旱的土地,下唇内侧被自己咬得血肉模糊,那是为了防止在电击时惨叫出声。
我…不知道你在说什么…莫言的声音嘶哑得不成人形。
银框眼镜叹了口气,朝阴影处做了个手势。下一秒,一根通电的警棍抵上了莫言的腰侧。
电流窜过神经的瞬间,莫言的身体像被钓上岸的鱼一般剧烈抽搐起来。
所有的肌肉纤维都在尖叫,牙齿不受控制地咬合,舌尖尝到了血腥味。
他想蜷缩起来,但铁链将他的四肢拉成十字形,只能徒劳地绷紧每一寸肌肉。
当电流停止时,莫言的头无力地垂在胸前,唾液混着血丝从嘴角垂下。
嘴还真硬啊?银框眼镜揪住他的头发,强迫他抬头,看看这是什么。
模糊的视线中,一部手机萤幕亮起。画面里是程语嫣的公寓门口,时间显示是两小时前。莫言的心脏猛地收缩——他们监视着她。
漂亮的小妞。银框眼镜用指节敲了敲萤幕,听说她最近和林少走得很近?不知道如果我们在她下班路上安排一场'意外'…
莫言的瞳孔骤然收缩。他太清楚暗河的意外意味着什么——上个月那个被卡车碾过的检察官,还有之前从二十层楼坠落的银行职员…
东郊仓库。莫言嘶哑地开口,声音像是从地狱深处挤出来的,国际刑警…用废弃的东郊7号仓库做临时联络点。
银框眼镜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脸,转身对门口的守卫说:通知老大,可以收网了。
铁门关闭的巨响在刑室回荡。
莫言垂下头,嘴角浮现一丝苦笑。
东郊仓库是国际刑警三个月前就废弃的据点,现在里面只有他提前布置的惊喜——足够炸平半个仓库的C4炸药,遥控器就在他假死的搭档手里。
血滴落在地面的声音像秒针走动。莫言在疼痛的间隙陷入半昏迷状态,记忆如走马灯般闪回…
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真实起来。
莫言眨了眨眼,发现自己站在医院走廊上,手里攥着月考第一的奖状。
十八岁的身体轻快得不可思议,没有断掉的肋骨,没有脱臼的肩膀,只有心脏因为即将见到妹妹而雀跃地跳动。
透过307病房的玻璃窗,他看到十岁的妹妹小晴正在画画。
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,氧气罩随着她的呼吸泛起薄雾,输液管从她细瘦的手腕延伸出去,像一条透明的蛇。
哥哥!小晴发现了他,眼睛立刻亮起来,挥手时输液管跟着晃动。
莫言下意识调整表情,挂上那个练习过无数次的一切都好的笑容推门而入。
猜猜谁考了年级第一?
他晃了晃奖状,下个月市里竞赛如果也拿奖,奖金够买你上次看中的画册了。
小晴小心翼翼地摸着奖状边缘,像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。
我要把哥哥的奖状贴在床头。
她咳嗽两声,脸颊泛起病态的潮红,等我病好了,也要考第一。
那当然,我妹妹最聪明了。
莫言帮她调整枕头,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次。
余光瞥见床头的药单又变长了。
强效抗生素、免疫抑制剂、造血刺激因数…每一种后面跟着的价格都让他胃部绞痛。
走廊上突然传来争吵声。莫言示意妹妹继续画画,自己走到门外。母亲被父亲按在墙上,那个醉醺醺的男人正往她口袋里掏钱。
那是小晴的药费!母亲罕见地反抗着,声音压得很低,但颤抖得厉害。
赔钱货早该死了!父亲一巴掌把她扇倒在地,老子养你们这么多年,拿点钱怎么了?
十八岁的莫言已经比父亲还高出半个头。他冲上去一把推开那个男人,护在母亲身前。再碰我妈一下试试。他的声音低沉得不像个少年。
父亲骂骂咧咧地走了,临走前踹翻了走廊上的垃圾桶。
母亲瘫坐在地上哭泣,莫言蹲下身,犹豫了一下,还是说出了好消息:医生刚才说…找到匹配的骨髓了。
母亲猛地抬头,混着血的嘴角颤抖着:真的?
嗯。莫言点头,没敢说后半句——手术费要一百万,而他们家存款连零头都不够。
场景突然切换。
刺眼的无影灯下,十八岁的莫言躺在肮脏的手术台上。
黑市诊所的墙壁上满是可疑的污渍,穿白大褂的男人——如果那个满手刺青、脖子上挂着金链子的人能称为医生的话——正在给他的腰部消毒,酒精棉擦过皮肤的冰冷触感让他发抖。
最后确认,医生叼着烟说,烟灰掉在莫言裸露的皮肤上,烫出一个红点,右肾,一百万,术后并发症自行负责。
莫言点头,咬住准备好的皮带。
没有麻醉,只有局部表皮涂抹的利多卡因。
当手术刀划开皮肤时,他痛得眼前发黑,但想到小晴收到手术费时惊喜的表情,硬是没发出一声惨叫。
取肾过程像一场漫长的凌迟。
当那个血淋淋的器官被放入冷藏箱时,莫言已经意识模糊。
他隐约听到黑帮成员在讨论什么张老板家的少爷,加价买骨髓之类的只言片语,但失血过多让思考变得困难。
三天后,勉强能走动的莫言带着银行卡来到医院。令他意外的是,父亲罕见地出现在病房,正和母亲一起听主治医生讲解手术方案。
…非常幸运能得到星辰投资的慈善捐助,医生推了推眼镜,镜片反射着冷光,手术安排在下周二。
莫言皱眉。星辰投资?他从没听说过这家公司。但小晴开心的笑脸让他暂时压下疑虑——妹妹活着比什么都重要。
手术当天,莫言守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。八小时后,主治医生走出来宣布手术很成功,尽管那人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,眼神也闪烁不定。
雨水顺着墓碑流下,将莫晴两个字冲刷得更加清晰。
十八岁的莫言跪在泥泞中,任凭大雨浸透全身。
三个月前还欢呼着手术成功的医生,今天却给出了急性排斥反应导致多重器官衰竭的死亡诊断。
更讽刺的是,星辰投资又送来了三千万慰问金。父亲拿着支票得意洋洋的样子,让莫言第一次动了杀念。
哥…哥哥…病床上的小晴在最后时刻抓着他的手,别…难过…我梦见…自己能跑能跳…
莫言把脸埋在她枯瘦的掌心,泪水浸湿了白色床单。监测仪上的心跳变成一条直线时,他整个世界都崩塌了。
葬礼后的第七天,莫言在医院走廊偶然听到护士的闲聊:
…太惨了,根本没做移植手术…
…听说骨髓被张氏集团通过特殊管道高价优先买走了…
…那女孩就是个牺牲品…
当他冲上去质问时,护士们像见鬼一样四散而逃。
那晚,莫言用一根棒球棍打断了父亲三根肋骨,逼问出全部真相:张振业为救儿子张铭辉,买通了医院,伪造了移植手术,实际上要给小晴的骨髓被直接转给了张家。
反正她早晚都要死!鼻青脸肿的父亲还在狡辩,三千万啊!你这辈子都赚不到!
莫言扔下棒球棍,走出那个再也称不上家的地方。在妹妹墓前,他跪了整整一夜,直到黎明时分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脸上泪痕已干。
我会让所有参与的人付出代价。他抚摸着冰冷的墓碑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,我发誓。
舒缓天堂的员工休息室里,三十五岁的莫言对着镜子调整衣领。
这家表面高档的情欲按摩会所,实则是暗河组织旗下最隐秘的据点之一——VIP包厢里进行的不只是按摩,更有各种违禁药物的交易、商业情报买卖,甚至是某些见不得光的特殊调教及情色服务。
镜中映出莫言修长的手指,这双手既能精准找到客人最敏感的穴位,也能在必要时三秒内拧断一个人的脖子。
十年卧底生涯,他早已将高级情欲按摩师的角色刻入骨髓,而国际刑警的秘密任务也从未间断——上周刚端掉的跨境洗钱团伙,就是通过这家会所的暗网管道运作的。
新客人,程语嫣。
老板推门而入,递来一张烫金资料卡,科信并购案的财务总监,指名要你服务。
他意味深长地补充: 林少特别交代要'好好照顾'这位贵客。
莫言用指腹摩挲着资料卡上程语嫣冷艳的证件照。
照片里的女人眼神锐利,微抿的唇角透着防备——正是三小时前国际刑警简报会上提到的关键人物。
简报显示,她可能掌握着张氏集团与暗河组织洗钱交易的资金线索。
准备3号包厢。莫言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,声音依然带着按摩师特有的慵懒,我喜欢…慢慢开发这种表面冷淡的客人。
最初接近程语嫣只是为了通过她调查科信与张氏集团的洗钱网路,但第一次按摩时,那个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女人在他手下颤抖的样子,莫名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个柔软的地方。
放松…他的拇指压过程语嫣紧绷的肩胛骨,你这里积累了太多压力。
程语嫣咬着唇不让自己出声的样子,莫名让他想起小晴忍着疼痛不让他担心的表情。
莫言发现自己开始期待每周的预约,甚至偷偷记下她喜欢的精油和音乐。
当林默出现在店里,声称要学习技术时,莫言就嗅到了同类的气息。
按摩店老板口中的林少在无人处突然压低声音:我知道你妹妹的事——那根本不是意外对吧。
莫言的手指瞬间绷紧,精油瓶在掌心发出危险的碎裂声。
张振业为了他的宝贝长子张铭辉,买通了医院高层跟你的父亲。林默的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,我母亲也是被他们害死的。而程语嫣…
他忽然轻笑出声,从手机调出一段监控画面——昏暗的按摩室里,程语嫣正忘情地扭动着腰肢,莫言的手指在她光裸的背脊上弹奏着情欲的乐章。
…已经完全臣服在你的手法之下了,不是吗?林默的拇指摩挲着萤幕上程语嫣潮红的脸庞,她现在可是我们最好的突破口。
莫言盯着林默递出的那份伪造的借款合约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。
三千万——正是当年妹妹过世后得到的“抚慰金”的金额。
他缓缓抬起眼,与林默四目相对。
成交。
莫言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,却在寂静的包厢里激起危险的涟漪。
他伸手接过合同,指尖划过债务条款那栏时,在纸面留下一道几不可察的褶皱。
莫言注视着监控画面中程语嫣沉沦的模样,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萤幕上她泛红的眼尾。
他本该将她视作一枚无关紧要的棋子——就像过去那些被利用来完成任务的陌生人一样。
可不知从何时起,她情动时咬住下唇的隐忍,高潮后睫毛轻颤的脆弱,都成了他午夜梦回时挥之不去的画面。
心软了?林默的声音带着讥讽。
莫言沉默地关闭手机萤幕,却在转身时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。
他忽然想起上次程语嫣离开时,那个强装镇定却泄露疲惫的背影。
这场精心布局的局里,他以为自己能保持冷静的抽离,却低估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能在自己心里留下的痕迹。
你不会爱上她了吧?林默有天突然问道,当时他们正在整理按摩床单。
莫言的手停顿了一秒: 她只是客人。
林默意味深长地笑了: 那最好。因为很快,这位'客人'就会恨你入骨。
刑室铁门再次打开时,莫言勉强抬起肿胀的眼皮。出乎意料,站在门口的不是暗河的审讯者,而是他的上司马克·罗森和——林默。
老天…罗森快步上前,解开铁链,他们还对你做了什么?
莫言瘫倒在上司怀里,视线却死死盯着林默。那个年轻人靠在门边,手里把玩着一个随身碟——正是装有程语嫣不雅影片的原始档。
条件谈妥了。林默对罗森说,声音冷静得不像个二十出头的青年,人你们带走,但暗河在A市的活动,国际刑警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罗森阴沉着脸点头,架起莫言往外走。经过林默身边时,莫言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他的衣领:程语嫣…如果她少一根头发…
林默轻轻掰开他的手指:放心,她现在是我的'重要合作伙伴'。俯身在莫言耳边低语,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,比你想像的更'亲密'。
莫言的瞳孔收缩,却无力再说什么。
当救护车的蓝光透过眼皮时,他最后的意识是程语嫣在最后一次见面时看他的眼神——混合著背叛、愤怒和难以言说的伤痛。
他想伸手抓住那道幻影,却只握住了一片虚无。